七月的草原是最好的时节，一片绿，真正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一番景象。牛儿羊儿欢快地吃着嫩草，车儿人儿欢快地奔走在高远清澈的蓝天下。

从小城来到京城，石萍自己要办的事貌似顺利却有陷入僵局的可能，大抵预想到了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索性不去想了。有同学，有朋友，就有机会，有无限可能，或许有转机呢。在京城与你擦肩而过的人，一半是官宦，一半是博士，留给你的机会不多，让你抓住机会的机会更是少。这不为了贴补下，日语系科班出身的她连翻译的活都接了，同学介绍的，不好驳面，正好也放飞一下心情。其实也不单纯是翻译，这几天的角色要做草原上某个中日合作项目谈判中的翻译和谈判调解人。

一路向西，京西草原。

距离不远，一路上杨峰，中方的老总，简单介绍着这次行程大概的安排。要谈的是一个不小的投资项目，日方有意向却顾虑重重，迟迟不能签订合同。而打破这种僵局的最好办法就是实地考察。日本商人小心翼翼，难于取悦，更别说取得信任。因为他们一旦决定信任你，就是百分之百彻头彻尾的信任，所以对信任这般地敬畏也是值得赞赏的。石萍深谙当中奥妙，却又无法言传，一边随声附和着大家的话题，一边望着车窗外。那天空，北京好久没这么蓝过了；那云朵，仿佛一个个洁白的蒙古包在天空漫步，旁边的碎云就是一只只羔羊了。

几台车整齐的停在目的地的一块空地，其实到处都是空地。日方的翻译小姑娘跳下车，仰望天空，展开双臂，哇哇地转了好几个圈。局促的城市布局里呆久了，来到这广袤的草原，心一下放低许多，心情、感情、性情仿佛也离人的本性更近了。

下了车，双方才正式地寒暄交谈起来。杨峰才真正听到石萍纯正的日语，她清脆的嗓音宛如风吹过响铜的铃铛，不过是高八度的。中国爷们儿听了大多会毛发耸立一身鸡皮疙瘩，而到了日本客户的耳朵里却生发了奇妙的催化剂的作用。严肃的脸庞绽开了笑容，日方专注地听着杨峰介绍着周遭的一切，然后更专注地听着石萍的翻译。

偌大的一个草场，一天怎能逛得完？效率低，客户累，陪同也累，石萍开始担心。显然，杨峰做足了功课，时而驱车，时而停下，总体介绍完之后带着日本客户去看的地方都是关键点，有的放矢可以充分打消客户顾虑的几个环节。石萍一边翻译着，一边感叹杨峰的干练、有序和老道。下午的时候，可以说是在欣赏他的才能了，欣赏一个典型的必将走向更加成功的事业男。而杨峰粗中有细，有一束目光一直围绕着他，当然察觉得到。

日方的女翻译小石萍几岁，两人配合默契，遇到稍有理解不同的词汇，都会与各自的老板确认，以保证最准确的沟通。大学本科四年的修养，学的都是日语和日本文化，一言一行间石萍不自觉地流露出很多类似日本女人的味道和美好气质，加上她的发音有点像樱桃小丸子或者阿拉蕾，这让日方女翻译很快地喜欢上了这位中国姐姐。拍照时，她开始拉着她的手了。

女人间的这种亲密，一旁的男人们看在眼里。这份信任扩散开来，两国男人之间也因此逐渐不那么生分了。参观、解说、问答、交流，一切进展顺利……

草原的傍晚分外明亮，天似乎一直准备要黑，就是不黑，一直泛着光亮。看得出大家都有些疲惫了，杨峰振作道：“今天我们就工作到这，下面我们去蒙古包，尝一下本地特色”。忽地，所有人的眼睛也开始泛起光亮，步履轻盈地朝蒙古包走去，话题一下子专向轻松。杨峰这才有机会好好地看一看这位才女，蛮有文艺范的一个女人，一袭酒红的长裙，酒红的遮阳帽，举止得体，气质优雅，声音嘛，特别。石萍当然也不放过机会，你打量我，我也打量你咯，借着半暗的光线不算唐突。瘦高的身材，不长不短整齐的头发，合身的白衬衣，小有佛肚，不惑年龄的男人还能保持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大家兴奋地钻入蒙古包，扑鼻而来的是烤羊肉的肉香和马奶酒的酒香，每个人都按捺着即将大快朵颐的心情。这时，蒙古包的主人要为每一位来宾献上哈达。内蒙的哈达是蓝色的，是那种像是从天空采摘的蓝，而要赢得这一束蔚蓝的哈达，先得一口气喝下递给你的满满的酒。看着那分量，再看看石萍，杨峰着实为她担心，石萍有些吃惊，但这难不倒她，双手接过酒，施完礼，一仰脖，一干而尽。“好！”杨峰鼓起掌来。日本客户从来未见识过这样的女子，看呆了，日本的樱桃小丸子哪会喝酒啊。可怎能示弱？硬着头皮，全都喝下去。

马奶酒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喝了不会马上醉，有着悠悠的后劲，但它会狠狠地打开你的话匣子。大家没了白天的客套和拘谨，聊聊美食，聊聊生活，而石萍爽朗的笑声，成了桌上一个又一个话题的点睛之笔。教条的翻译在酒桌上是一个悲剧，而石萍让谈话和欢笑从未停止过。好的翻译有时不在于强大到同声传译的高度，而是双方有话说时可以准确的翻译，有一秒冷场时，可以马上开启下一个暖场的话题。有时杨峰也不知道石萍在跟日方说些什么，她也不翻了，反正就是笑，就是喝。他很庆幸找到这样一个出色的翻译兼谈判调解人。

中间有一个环节要起身轻舞围着桌子转，杨峰向石萍不经意地使了一个眼色，她会意地回了他一个微笑，看来合作的僵局已破，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马奶酒的确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喝了它不能吹风。都五六分醉了，日本客户喝得的确开心，似乎把蒙古包当成了歌房，而草地就是榻榻米，要开唱的意思，杨峰示意同事把日本客户送回酒店。出了蒙古包，有些寒意，风凉凉的，其中一个日本客户刚要说些什么就直接躺倒在地，幸好是草地。刚才还是五六分，现在直接十分醉，厉害的马奶酒啊。

……

不知道怎么回的酒店，石萍只想冲一个热水澡，赶紧睡觉。工作结束，多数的翻译想做的就是“不说话”，说了一天不是自己的母语，说了一天不是自己的想法，只想放空自己，发发呆。吹干头发，径直钻进了被窝。

“砰砰砰！”石萍以为是隔壁房间的敲门声。“砰砰砰！”不对，是我的房间。起身，系好睡衣，“谁啊？”没有回应，看下猫眼，原来是杨峰。这么晚了，估计是交代几句明天的事就走，石萍把睡衣又系紧了一下，开了一道门缝，探出脸来，“杨总，什么事？”“

“过来道谢，今天辛苦了。顺便说说明天的安排…”石萍没说请进，杨峰已经顺着开门的瞬间推门进了房间。关上门，她下意识地关掉房间最亮的灯。

杨峰把工作夹丢在桌上，寒暄几句后说道，“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喝，见过酒量不错的妹子，没见过你这个量的”。石萍坐到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双手抱着自己的睡衣，他继续说道，“按常理，身体壮才行，你这么苗条还能扛得住，厉害……”

“有时是工作需要，没办法。”石萍有些尴尬地附和。

话题始终没有扯到第二天的工作上，无非是大学、工作、创业、家庭之类的家常。石萍也慢慢放松下来，心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可能昏暗中，更容易敞开心扉，从未跟老公诉说过的事业中的苦，却一股脑地讲给了才认识一天的这个男人。共同的话题，相似的经历，触动了彼此，拉近了彼此。

杨峰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时而的宽解她，时而肯定她，比如她的日语，她的真诚，她的笑声。每次投来赞许，石萍都会微微底一下头，微小到只有杨峰才能察觉得到，昏暗中也许还掠过一丝羞赧的表情。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愈发的可爱了。

聊了有些时候了，穿着睡衣，石萍无法舒展双臂伸个懒腰，示意他走。“真的不好意思，杨总，很晚了，很困”。睡眼惺忪的她，不得不打断他。杨峰看了下手表，“都聊这么久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赶紧睡吧”。边说边拿起文件夹朝门走去。

“晚安！”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石萍松了一下睡衣，赶紧钻进被窝。

……

过了好一会，半梦半醒地觉得，怎么那股伴着酒气的气息还在，还很近？猛地，她被抱住了。石萍吓坏了，挣扎着想喊叫，但已经没有机会了，在被子下动弹不得。

“杨总，这样不好……”

男人到了草原，难道会激发他的狼性？白天温文儒雅的他，怎么跟现在判若两人？酒让她也有些迷离，竟然没有生硬地推开他的意思，也许他太重，也许她不想让他觉得这个女人太不解风情。他大口地呼着气，似乎刚才下肚的酒都沸腾了。她的睡衣散开，滑落了半个肩头。

“明天还要翻译，我累了”

杨峰装作没听见，也并没有一直死命地压着她，隔着被子，他侧卧在旁边依着她。石萍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结果是，很快地她的呼吸都被他控制了。在经商方面，杨峰手法老道，现在这件事上同样也是。一次次地，石萍想缴械投降算了，被这样一个有为的男人征服，也还……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赶紧打消。但当他真地逼近底线的时候，石萍的潜意识里却立起一道牢牢紧锁的门。

“我不想”，石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酒好像渐渐醒了一些，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贤妻、良母、婚外情、背叛……这些字眼。内心纠结起来后，身体上的刺激也感知得不再那么纯粹了，倒是难受、恐慌、厌恶……一种说不出的混杂的感受袭来。

“你不想让我天亮就走吧？”就像被麻醉枪打中一样，杨峰戛然而止清醒了。到底还是有阅历有事业心的男人，不想一时的冲动坏了大事。石萍赶紧整理好睡衣，起身要去喝水，杨峰示意她别动，给她倒好端到面前，“也许，也许……也许在你心中，我还不够优秀……”石萍没有回应，也没有喝手中的温水。呆呆地坐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四周，看到床上乱乱的床单和被子，她猛地跳起来，不想再在上面，也不想再看。

窗外渐渐亮了，草原的清晨并未泛着鱼肚白，天际一片嫣红，分不清是晚霞还是朝霞，恰似刚刚过去的那番可以把人融化的炙热，可这红这热是要向着中午走去变成烈烈的艳阳继续高照，还是像夕阳的美好只留一刹那就好？

望着渐渐散去的那片红，石萍倚坐在飘窗边，脑袋里时而一片空白，时而一锅粥，毫无睡意。直到有人敲门，“小石，起床吃早餐啦！”

最后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剩下的谈判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其间，石萍再也没去看杨峰的眼睛，偶尔看到也如看到了义眼或者空气。本想多呆几日，好好地在草原上回归一下大自然，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合同正式签订后，她就匆匆赶回了京城。

草原上遗下的梦，结束了。也许就这样永远地结束了，也许还会开始。

 

莫默磨墨先生
liuriting@gmail.com

深圳蛇口
2015.07.12

（后记：《草原遗梦》是根据一个真实的故事润色的（朋友说，有山寨《廊桥遗梦》标题的嫌疑）。里面的某个主角一年前非常信任地跟我亲述这个故事时，就想写下来。这两天再次提到这件事，一股冲动写完。现实中的主角看完后长时间不说话，说：一口气看了四遍，谢谢你把意境勾勒的那么好，让我重温了那段美好的回忆。获得许可后，得以在网络上公开发布出来，其实类似的故事也许就发生在你身上，或者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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